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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奴娇
赤壁怀古
(宋)苏轼
大江东去,浪淘尽,
千古风流人物。
故垒西边,人道是、
三国周郎赤壁。
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
卷起千堆雪。
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
遥想公瑾当年,
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。
羽扇纶巾,
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。
故国神游,
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
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。
苏轼(1037—1101),自号东坡居士,眉山(今属四川)人。苏轼的诗词和散文都代表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。其词作开豪放一派,题材广泛,气势雄浑,慷慨豪迈,摆脱了唐末以来词家绮艳柔靡的风尚,词作的题材、意境、风格,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。
这是苏轼词中最负盛名的一首。在我国文学史上,被称为是北宋豪放词派的代表作。这首词的主旋律感情激荡,意境波澜壮阔,气势雄壮,读来能引发人们胸中的豪情壮志。
先来赏析上阕。
上阕开头,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诗人就点出了自己这次“怀古”的“观察点”:此时,他在“后浪推前浪”的滔滔大江之上,在“逝者如斯乎”的历史长河之中,作“怀古”之想。这么一个开头,把一幅空间视野非常宽阔、时空沉积非常深厚的、巨大无比的图像展现在我们面前;以“大”字形容“江”,突出了江的宽阔;以“去”字形容水,让人感到了江水东流的气势;加之以“浪淘尽”三字,更是让人想象到长江上浪涛翻滚、冲击江岸、冲刷沙石的波澜壮阔的情景。而“浪淘尽”三字,同时也写出了历史长河的流逝:“浪”所“淘尽”,显示出来的,是“千古风流人物”,让人想到了在大浪淘沙的历史长河中,英雄豪杰的脱颖而出。诗人创造的如此纵横无垠、雄伟无比的壮阔画幅,不是肉眼所能看见的,它在诗人的心中形成,是诗人无以伦比的想象力凝结而成的。
在广角镜头描写之后,“故垒西边,人道是、三国周郎赤壁”两句,诗人把视角聚焦,凝聚在这次“怀古”的重点之上。“故垒西边”——陈旧的、破落的城堡西边一派荒芜,给人以历史的沧桑感;而“人道是、三国周郎赤壁”,则让人感到久远的历史所带来的模糊与不确定的感觉。但是,诗人到此是“怀古”,不是“考古”,此地是否有“三国周郎赤壁”,对他的“怀古”是毫无影响的,所以,他只用“人道是”三字略略带过,不再深论,继续去“发”他的“思古之幽情”,去凭吊这传说中的古战场。
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,是对“故垒西边”的所谓古战场遗址的描写:“乱石穿空”,给人以“乱石”突兀,以至“穿空”的奇伟感觉;而“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,则让人想起“乱石”任由“惊涛拍岸”、“我自岿然不动”的情景,听到如战鼓擂鸣的“惊涛拍岸”的响声,看到“惊涛拍岸”,浪花飞溅,变成白花花的“千堆雪”的动画。由于历史长河的冲刷,这里就算真的是“三国周郎赤壁”,也不可能有什么历史遗迹留存了。但是,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的景象,也是足以令人想起当年那场战争惊心动魄的情景的。
“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”,是上阕的结句,以“如画”的“江山”引起“一时多少豪杰”的慨叹作结。“江山如画”,是对引起怀古的眼前雄伟景物的概括描述。在这“如画”的“江山”之上,“多少豪杰”在那时候(“一时”,当是指“赤壁之战”之时)演绎出了多少英雄故事啊!——上阕如此作结,在归结上阕怀想赤壁之同时,也为下阕转向怀想周公瑾作了铺垫。
词作上阕着重写景,并着重写赤壁之景,下阕就主要写怀想周公瑾了。
“遥想公瑾当年,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”,着重写周瑜的年少英姿。“当年”,当是赤壁之战之时。但事实上,“当年”并不是“小乔初嫁了”之时,但诗人还是把小乔嫁后的十年,硬是写成“小乔初嫁了”,如此说,是要突出周瑜在那场战争时的“雄姿英发”的青年英雄的形象,以突出周瑜的风流倜傥。如此形象,与下面周瑜那“羽扇纶巾”的儒将形象是十分吻合、相得益彰的。
接着“羽扇纶巾,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”三句,是赤壁之战时周公瑾的形象与姿态的直接描写。这是战争场面描写,但诗人没去写金戈铁马的奔突,金鼓齐鸣的喧闹,只写了戴纶巾、摇羽扇的战将,在战火弥漫的战场上,始终谈笑风生。就在战将那斯文淡定的谈笑间,战争就以敌军船队(“樯橹”,以局部指代敌军船队的整体)的“灰飞烟灭”而告终了。如此描写,把周瑜当年的“雄姿英发”、指挥若定的形象,刻画得更为完美了。
下阕中以上的诗句,写的是周公瑾的英雄业绩。再接着“故国神游,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”五句,则是写个人怀古的感受,并以此来结束整首词——到此,才应是整首词真正的怀古抒怀之处。“故国神游” ,是说自己这次“怀古”之游,观看了赤壁遗址,心神已从眼前景物游走到八百七十多年前赤壁之战的古战场上去了。接着,则是以自我调侃的口吻自怨自艾:我是自作多情啊(“多情应笑我”是倒装句式);如今,虽然我已“早生华发”,但却一事无成,与“雄姿英发”的周公瑾相映,也只能徒然哀叹了。诗人怀念古人,徒然增添了心有宏愿却无法实现的伤感,最终唯有以“人生如梦”来宽解自己,于是举起盛满了酒的酒杯(“一尊”),把酒酹向江水,回敬那见证了无数英雄业绩产生的江中月亮了(“还酹江月”)。其实,他“还酹”的“江月”,只是月亮的倒影罢了。我想,苏轼在“还酹江月”的此刻,大概是有些醉意了!
从整首词看,威武雄壮是主旋律:笔下的大江,历史中的长河,以及想象中的古战场,都令人有磅礴雄伟之感,对在古战场上“羽扇纶巾”的战将的描写,也令人感受到了青年周公瑾那运筹帷幄,但却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。最后几句,诗人的怀古抒怀,虽令人有英雄气短之感,但所抒发的胸中情怀,毕竟也是男儿企求建功立业之想,只不过是心有宏愿却不能实现罢了。如此词句,虽是英雄气短的咏唱,但与婉约派词人,“只好合十七八女孩儿,执红牙板,歌‘杨柳岸晓风残月’”相比,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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